两相僵持下,阿芙拉尴尬地意识到,如果他真的妄图行不法之事,那么完全可以用无声咒语先杀了她,再直接抢夺魔杖。毕竟上一次哪怕隔着禁制的屏障,他都能用魔法控制她。

    盖勒特在接过魔杖后,安抚地拍了拍阿芙拉的头。他似乎很为这个女孩的表现满意——她有着应有的谨慎,但也不缺乏审时度势的智慧,最重要的是,她身上同时具有令人惊叹的勇气。所有的这些,组成她身上耀眼的光芒。

    “来自霍格沃茨的女孩?”纤细的魔杖在盖勒特掌心中灵活自如,仿佛拥有了生命,那一刻阿芙拉无比紧张。

    41年后,他再一次久违地感受到掌控力量的滋味。盖勒特仰起头,深深地吸气。

    自然,力量在他的手中从来都是运用得如鱼得水,可当魔力凝聚之物——魔杖——被抓取在手中时,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。一切魔力都通过它流出,一支魔杖本不足为惧,但因着使用者的身份,它变得令人畏怕、好奇却又神往。每当他手执魔杖站在众人面前时,更像是手持权仗的君王在宣誓自己的主权。

    这令他想起一则有关魔杖的古老故事。

    盖勒特及时将自己从怀缅的情绪中拉出来。他眯着眼端详了一下手中的魔杖,几乎是脱口而出:“榛木,以凤凰羽毛为杖芯,12英寸,不易弯曲。”

    刚才那一瞬间,盖勒特显得像个瘾君子。阿芙拉怔住,觉得眼前这个人才是魔力的象征:“你怎么知道的?你难道看一眼魔杖,就能知道它的材质吗?”

    但盖勒特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。他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:“这就对了。”接着他便走到冥想盆前,用魔杖对准太阳穴,缓缓地抽出一条银丝。

    阿芙拉第一次观看冥想盆的使用方法,她吓坏了,在她看来那一条条银色的物质简直就像是人的脑髓。

    盖勒特驻足于那里观看着,阿芙拉坐立难安地等待。

    等他看完一部分回忆后,盖勒特再次拿起魔杖,阿芙拉迫不及待地问:“还没有结束吗?”

    但盖勒特专注于手头的事情,半闭着眼睛,没有理会她。这一次,阿芙拉看到他从太阳穴抽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丝线。透明的,几乎看不见,如同不存在。

    阿芙拉拼命地眨眨眼睛,集中精力,终于通过那里空间的扭曲感确认:确实有一段近乎透明的丝线被盖勒特抽出来。

    他把这段记忆放入冥想盆,再次埋头进去。这次,盖勒特观看了很久。

    阿芙拉不敢再催促他,生怕一旦惹怒黑巫师,他就不再愿意帮助她了。

    等了大约十分钟,盖勒特终于抬起头来。他活动了一下脖子,看阿芙拉的神情变了。

    他的确在看着她。可是如同三年前的感觉一样,阿芙拉又觉得,他并不是在直接地看向她。而是透过她的视线,在看她背后的另一个人。

    这让阿芙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。但身后的窗外,只有漆黑冰冷的冬日雨夜。

    “好了,孩子。”盖勒特开口,“现在,说一说你的诉求吧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顿时睁大眼睛,将刚才的疑虑统统抛诸脑后:“我希望你能让邓布利多好起来!哈……有人说教授身中恶咒,我想这是入学以来最令人难过的消息……”

    盖勒特神情微滞。但他最终动动嘴唇,由于声音压得格外低,所以难以听出情绪:“我很乐意效劳,孩子。可我说了,我不是神。请原谅我做不到这件事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眼睛里的光慢慢暗下去。

    她想了一下,这次的要求提得小心翼翼:“那,你可以阻止伏地魔吗?他已经杀了很多人,今后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遇难。教授不是第一个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……”

    “或许可以。但我留在这里,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”盖勒特仍旧用较为委婉的方式回绝了她。小姑娘的眼圈红红的,从她来到这里时,就没有停止过哭泣。

    阿芙拉用泪眼望着他,眼神近乎乞求。她不太明白,他被软禁在这里,还能有什么事情好做呢?她只知道,世界末日就要来了。

    但盖勒特仍旧耐着性子解释道:“或许你不能理解。但,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。邓布利多是这样,我和你也是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使命?”

    她的年纪终究太小了。盖勒特试图说得再明白一点:“如果你有想要保护的人,就去保护。如果你有想要实现的野心,就去实现。不管你想要什么,自己去争取,哪怕命运和身边的人都对你说不。遵循你自己的内心,免得日后后悔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懂了:“你的意思是,让我去阻止黑魔王?”

    盖勒特敛目:“如果你想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疯狂摇头:“可是这不可能。”

    据她推测,伏地魔的实力应该与邓布利多或是盖勒特不相上下,而她可是连向盖勒特挑衅一下都不敢。

    不过盖勒特显然对她比她对自己更有信心:“有我的帮助,就可以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更加惊愕:“你能帮助我打败伏地魔?”

    盖勒特挑了下眉:“如果你非要用那个动词的话。”

    盖勒特紧接着问:“你身边是否有一位大难不死的男孩?”

    阿芙拉点点头:“他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他的境况不容乐观。邓布利多将全巫师界的命运押在他的身上,这是一场令人惊讶到钦佩的豪赌。”盖勒特转了个身,如同撩起那曾经飘扬在身后的战袍,“而我与他不同。大难不死的运气未必会持续到最后,但底牌的存在,永远可以在出其不意中反将一军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紧张起来:“你是说哈利可能会死?那……那些人岂不是会白白牺牲?巫师界怎么办,我的家人朋友怎么办?”

    前段时间,她的姨父已经在魔法部的一场意外中受伤了。在此之前,所有人都以为灾祸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。

    盖勒特坐在房间中间的椅子上,双手十指交叉。他看着她时,如同无冕的君王:“所以,为了避免这一切,阿芙拉。让自己成为这最后的底牌。当然,如果你愿意的话。”

    尽管有些迷茫,但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。

    在得到女孩的点头同意后,盖勒特也说出了他的条件:“你唯一需要做的,就是坚定自己的信念。你须记住,你要终结伏地魔的时代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吗?”

    “另外……只是为了保证一切的正常运行,我们还需要一些小小的契约。”盖勒特用一种十分熟悉的语气对她说,“约法三章中的第一条,你须遵守承诺,不得反悔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急切点头:“如果你不放心,我可以跟你结牢不可破咒。”

    盖勒特倒是忽略了这件事:“当然,必要的咒语不可或缺……”他在书架上翻翻找找,取出一只刻有他名字的金色怀表,“时间转换器,我相信你曾经听说过?”

    阿芙拉新奇地接过。她此前只是听别人说起,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它:“这样物品,不是严格在魔法部备案的么?”

    “嘘。”盖勒特不知又在玩什么花样,看来他是用某种方法逃过了魔法部的追踪,悄悄将它留了下来,“如果你认识它,想必与之相关的规则,你也是清楚的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略一回想,娓娓道出:“时间转换器最多只能回溯到五小时之前,否则会给巫师带来难以估量的损伤和危险。在做时空旅行时,不能被其他任何人发现。并且有人说……时间转换器其实并不能改变过去。”

    “很对,说得很对。”盖勒特半闭着眼睛点点头,“时间转换器的造就,是出于人们的悔意。然而有人认为,我们当下的结果,其实已是原初的选择与这部分‘悔意’共同造就的结果,其最终指向——过去无法改变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缓缓将眼睛睁开了:“然而我要告诉你的是,别人是怎么认为的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你想要造就什么样的结果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微微疑惑。

    盖勒特将那只金黄色的表交给她:“不必太过费解,随着际遇的不同,很多事自然将来会懂。你也无需尝试通过它去旅行,因为这只转换器,是坏的。你只需将它带在身边,直至一切全部结束的那一天,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。”

    短短时间内,他已经提出太多“唯一的要求”。阿芙拉也是从这个时候才发现,原来不管是老校长还是大魔王,人但凡上了年纪,都会像更年期的妈妈一样变唠叨的。

    阿芙拉乖巧地将那只坏表收起来:“知道了,先生。这只时间转换器是送给我了吗?”

    本来以为肯定的答案,却又意料之外地被他否定掉:“当然不是。你要归还它,在你下次见到我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皱起鼻子。她还要再来这破地方一次?大魔王还在乎一只坏表,她不由得怀疑这真是盖勒特的好运护身符,哪怕被关在笼子里养老的时候都舍不得丢掉。

    盖勒特将她不满的表情尽收眼底,不过没有过多计较,因为孩子的长大总是这样的,家长不必过于担心,社会总会教她做人。

    “好了,第三条契约。”盖勒特言归正传,“我们这次的谈话,你会对其他任何人保密的,是吗?包括——”

    “包括邓布利多教授。”阿芙拉抢答时求生欲满满。

    盖勒特满意地点了下头。

    对于第一条契约,阿芙拉耿耿于怀:“所以,我们要缔结牢不可破咒吗?可是我听说这个咒语需要第三人在场……”

    在她觉得很难办的时候,盖勒特却轻巧地说:“无需顾虑,有我在场,就是第三人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不由提起十二分的精神,想要偷师学艺。盖勒特真的有这么厉害,连咒语的条件限制也能打破么?

    但她才刚将手伸出来,盖勒特甚至都没有碰她,也没有挥动魔杖,他只是将魔杖拿在手里,然后遥遥地看着她:“阿芙拉·格林德沃。你是否愿意帮助哈利·波特,以及其他所有与你并肩作战的人,与伏地魔及其势力对抗到底?”

    “我愿意。”

    “无论何时何地、何种境况下,你是否愿意尽你最大的努力,去终结伏地魔的时代,直至新时代的降临?”

    “我愿意。”

    “最后,格林德沃小姐。”盖勒特出于公平,还是又对她提醒道,“我希望你是一早就清楚,牢不可破咒所代表的魔法是绝对严肃且沉重的,绝非玩闹。誓言一旦立成,无人能够反悔。直至其中一方死亡,契约尚可解除。且同时意味着,毁约的一方亦会面临死亡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沉默了一下。关于这些,她一早就清楚。魔咒课的考试中,她早已将这些记得滚瓜烂熟。

    她想到一个总是被评价为阴暗和孤僻的身影。他已经和其他很多无名英雄一样,默默地背负了太多。

    这时代,似乎每个人都有着不能说的秘密。

    如恶咒。

    如食死徒的身份。

    如梗在喉中无法开口的爱。

    如背弃一切人性于暗中摸索的试验。

    如一个又一个秘密缔结的牢不可破誓言。

    那么她成为其中的一个,又有什么关系呢?她不过是选择了和其他很多人同样的路。或者,比他们所选择的还要幸运。

    说到底,她不是巫师界的英雄,她只是时代的缩影。时代的潮水滚滚向前,他们的呐喊细小低微。但阿芙拉愿意相信,一万种细小低微的潮音,在一次、十次、一百次、乃至一万次的求索后,终会攀住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新月,盖住其他一切的声响。哪怕那声响来自海的浪潮。

    阿芙拉冷静开口:“我清楚,我愿意。”

    “即便一切无法回头?”盖勒特反问。

    “即便一切无法回头。”阿芙拉回答。

    话音落下,阿芙拉的手腕上闪过一瞬溢着红光的魔力之火,那使她的皮肤感到一阵灼痛。她撩开袖子,看到手腕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。

    阿芙拉抬起头问:“这就完成了吗?为什么口头就能缔结牢不可破誓言?”

    盖勒特想了想,对她说:“我们都低估了语言的力量。一切施法的形式、条件,都是扭动钥匙的过程,但最后推门的那一下,才意味着魔法真正发挥作用。好好想想吧,阿芙拉。”

    盖勒特很多话让她听得云里雾里,就像她初次上魔咒课的时候。但她把盖勒特的话都记在心里,以备今后思索。

    最后,盖勒特颇为神秘地给了她一张纸条,并对她耳语一番,做最后的叮嘱。阿芙拉露出意想不到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的表情,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随即在她准备离开时,阿芙拉很知趣地没有过问,他在冥想盆里看到了什么,又在回忆什么,但她适时提醒道:“那里面有你的记忆,你不清理吗?”

    “哦,是了。”盖勒特若有所思地颔首,挥动魔杖,完成这个简单的仪式,“那么,祝你返程一路顺利,阿芙拉。”

    她将冥想盆重新收起,延展袋挂在腰间。踏出窗外那一刻,阿芙拉忽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:“先生,请问人生到现在为止,你曾有一刻后悔过吗?”

    盖勒特并未因她是个孩子就轻视这个疑问。他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,然后给出了自觉是纵观人生113年后才得出的答案:“不曾。”

    阿芙拉抿着嘴笑了一下,她摇摇欲坠地骑在扫帚上,冲他晃了晃脖子上的金表:“下次见到你的时候,我会把它一起带来的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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